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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詩品
[唐]司空?qǐng)D
司空?qǐng)D(公元837-908年),宇表圣,河中虞鄉(xiāng)(今屬山西)人。唐僖宗時(shí)任知制誥、中書舍人。因政局日衰,遂稱病隱居。唐亡后絕食而死。有《司空表圣文集》、《司空表圣詩集》等。《二十四詩品》是其論詩專著,在我國文藝批評(píng)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抖脑娖贰穼⒃姼璺譃樾蹨啞_淡、纖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煉、勁健、綺麗、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縝密、疏野、清奇、委曲、實(shí)境、悲慨、形容、超詣、飄逸、曠達(dá)、流動(dòng)等二十四品,每品皆為十二句四言韻語。司空?qǐng)D以這二十四品表述和概括了詩歌的各種風(fēng)格與意境。而這其中他又特別崇尚沖淡、自然、含蓄、飄逸諸品。如論“含蓄”一品云:“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論“飄逸”一品云:“如不可執(zhí),如將有聞?!闭摗白匀弧币黄吩疲骸案┦凹词牵蝗≈T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斌w現(xiàn)了他一貫提倡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韻外之致”、“味外之旨”的詩歌創(chuàng)作主張。這些主張對(duì)后世影響極深,宋代嚴(yán)羽《滄浪詩話》中的“妙悟”說,清代王士禎的“神韻說”即是與司空?qǐng)D的主張一脈相承。
雄 渾
大用外腓,真體內(nèi)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幕挠驮?,寥寥長(zhǎng)風(fēng)。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持之非強(qiáng),來之無窮。
沖 淡
素處以默,妙機(jī)其微。飲之太和,獨(dú)鶴與飛。猶之惠風(fēng),荏苒在衣。閱音修篁,美曰載歸。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脫有形似,握手已違。
纖 秾
采采流水,蓬蓬遠(yuǎn)春。窈窕深谷,時(shí)見美人。碧桃滿樹,風(fēng)日水濱。柳陰路曲,流鶯比鄰。乘之愈往,識(shí)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
沉 著
綠杉野屋,落日氣清。脫巾獨(dú)步,時(shí)聞鳥聲。鴻雁不來,之子遠(yuǎn)行。所思不遠(yuǎn),若為平生。海風(fēng)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語,大河前橫。
高 古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蹤。月出東斗,好風(fēng)相從。太華夜碧,人聞清鐘。虛佇神素,脫然畦封。黃唐在獨(dú),落落玄宗。
典 雅
玉壺 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洗 煉
如礦出金,如鉛出銀。超心煉冶,絕愛緇磷??仗稙a春,古鏡照神。體素儲(chǔ)潔,乘月返真。載瞻星辰,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勁 健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云連風(fēng)。飲真茹強(qiáng),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謂存雄。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shí),御之以終。
綺 麗
神存富貴,始輕黃金。濃盡必枯,淡者屢深。霧余水畔,紅杏在林。月明華屋,畫橋碧陰。金尊酒滿,伴客彈琴。取之自足,良?xì)椕澜蟆?
自 然
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如逢花開,如瞻歲新。真與不奪,強(qiáng)得易貧。幽人空山,過雨采蘋。薄言情悟,悠悠天鈞。
含 蓄
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語不涉己,若不堪憂。是有真宰,與之沉浮。如滿綠酒①,花時(shí)反秋。悠悠空塵,忽忽海漚。淺深聚散,萬取一收。
①《談藝珠叢》本作“如綠滿酒”。
豪 放
觀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氣,處得以狂。天風(fēng)浪浪,海山蒼蒼。真力彌滿,萬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鳳凰。曉策六鼇,濯足扶桑。
精 神
欲返不盡,相期與來。明漪絕底,奇花初胎。青春鸚鵡,楊柳樓臺(tái)。碧山人來,清酒深杯。生氣遠(yuǎn)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誰與裁。
縝 密
是有真跡,如不可知。意象欲生①,造化已奇。水流花開,清露未晞。要路愈遠(yuǎn),幽行為遲。語不欲犯,思不欲癡。猶春于綠,明月雪時(shí)。
①“生”,《唐代叢書》本作“出”。
疏 野
惟性所宅,真取不羈??匚镒愿?,與率為期。筑室松下,脫帽看詩。但知旦暮,不辨何時(shí)。倘然適意,豈必有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清 奇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滿竹①,隔溪漁舟。可人如玉,步屧尋幽。載瞻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
①“竹”,《珠叢》本作“汀”。
委 曲
登彼太行,翠繞羊腸。杳靄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時(shí),聲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鵬風(fēng)翱翔。道不自器,與之圓方。
實(shí) 境
取語甚直,計(jì)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見道心。清澗之曲,碧松之陰。一客荷樵,一客聽琴。情性所至,妙不自尋。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悲 慨
大風(fēng)卷水,林木為摧。適苦欲死,招憩不來。百歲如流,富貴冷灰。大道日喪①,若為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①“喪”原作“往”,據(jù)《唐代叢書》本改。
形 容
絕佇靈素,少回清真。如覓水影,如寫陽春。風(fēng)云變態(tài),花草精神。海之波瀾,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塵。離形得似,庶幾斯人。
超 詣
匪神之靈,匪幾之微。如將白云,清風(fēng)與歸。遠(yuǎn)引若至,臨之已非。少有道契①,終與俗違。亂山喬木,碧苔芳暉。誦之思之,其聲愈希。
①“契”原作“氣”,據(jù)《珠叢》本改。
飄 逸
落落欲往,矯矯不群。緱山之鶴,華頂之云。高人畫中①,令色絪缊。御風(fēng)蓬葉,泛彼無垠。如不可執(zhí),如將有聞。識(shí)者已領(lǐng),期之愈分。
①“畫”原作“惠”,據(jù)《珠叢》本改。
曠 達(dá)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shí)多。何如尊酒,日往煙蘿?;ǜ裁╅埽栌晗噙^。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流 動(dòng)
若納水輨,如轉(zhuǎn)丸珠。夫豈可道,假體如愚?;幕睦ぽS,悠悠天樞。載要其端,載同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無。來往千載,是之謂乎。
哈哈兒據(jù)何文煥輯《歷代詩話》,中華書局1981年繁體豎排版錄校
附一 蔣斗南·詩品目錄絕句六章
首 章
雄渾具全體,沖淡有余情,纖秾無不到,沉著便崢嶸。
二 章
高古非奇屈,典雅非鋪張,洗煉陳言去,勁健力有常。
三 章
綺麗羞涂飾,自然若天造,含蓄色相空,豪放入高妙。
四 章
精神自滿腹,縝密乃纏綿,疏野謝朝市,清奇別有天。
五 章
委屈訴衷懷,實(shí)境寫情事,悲慨對(duì)酒歌,形容真得似。
六 章
超詣出神機(jī),飄逸思旋轉(zhuǎn),曠達(dá)不知愁,流動(dòng)如珠輨。
附二 顧翰·補(bǔ)詩品
余仿司空表圣作《詩品》二十四則,伯夔見而笑曰:“此四言詩也。”因掇而登之集中,以備一體。
古 淡
如時(shí)之春,如日之晨。東風(fēng)徐來,不驚一塵。太虛為徒,懷葛比鄰。惟意所適,陶然天真。不琢不雕,匪緇匪磷。金玉爾車,始于椎輪。
蘊(yùn) 藉
矯矯不俗,超超出群。幽花初開,名香始熏。望之邈然,即之氤氳。高會(huì)如云,翩翩屐裙。中有佳士,談笑解紛。啟口一言,齒頰流芬。
雄 渾
秋水時(shí)至,百川灌河。泛彼中流,掀然大波。足踏蛟鯨,手鞭黿鼉。砥柱碣石,群山嵯峨。白日欲沒,壯士揮戈。前有千古,孰知其佗。
清 麗
遠(yuǎn)水澹碧,遙峰孤青。一葉扁舟,瀟湘洞庭。幽蘭被崖,芳草滿汀。欲采而佩,千花娉婷。騷人不來,山鬼隱形。只有水瑟,彷佛可聽。
哀 怨
今夕何夕,明河在天。西北高樓,疏花隱煙。美人嬋娟,手彈玉弦。如有幽恨,欲傳不傳。錦瑟齊年,韶華自憐。一繩新雁,致君纏綿。
激 烈
客子獨(dú)宿,悵然心兵。小屋如舟,波濤夜驚。撥劍起舞,叱咤不平。水為西流,月為倒行。壯志未酬,華發(fā)漸生。仰視北斗,大橫庚庚。
奧 折
支頤看山,蒼翠在目。下有微行,窅窅空曲。幽尋不窮,心賞未足。飛泉樹杪,若斷若續(xù)。敦彝出土,苔色古綠。上有篆文,了不可讀。
華 貴
五音繁會(huì),中有笙簧。凡鳥百族,中有鳳凰。木蘭作室,青芝為房。有美一人,錦衣繡裳。珊瑚海色,明珠夜光。采之貝闕,貢之玉堂。
疏 散
幽人閉關(guān),貧不買山。跡托巢許,心樂孔顏。心跡清閑,盤桓其間。無贈(zèng)無答,若往若還。野水無鷗,淺碧一灣。風(fēng)篁成韻,瘦不可刪。
超 逸
水光泠泠,沙路侹侹。山月飛來,忽見人影。碧天無際,心與不盡。舉世餔糟,之子獨(dú)醒。古寺煙中,流出清磬。眾禽竹里,一鶴松頂。
閑 適
秋社將至,往招良朋。何以享之,美醞十升。桑影滿屋,稻香一塍。依依楊柳,隔煙魚罾。駕言出游,犢車可乘。側(cè)耳遠(yuǎn)聽,筑場(chǎng)登登。
奇 艷
海日未出,水色溶溶。海山低微,遙見數(shù)峰。須臾變見,蜃氣百重。飛樓縹渺,光浮青紅。西陵松柏,南苑芙蓉。俯視下界,花霧迷蒙。
凄 婉
別君隔年,思君暮春。春草始碧,春水生粼。池上獨(dú)酌,愁對(duì)青樽。朱弦誰理,瑤瑟橫陳。瑟既不調(diào),酒復(fù)不醇。疏疏簾幕,落花如塵。
飛 動(dòng)
靈氣往來,求之無端。秀色在目,如有可餐。藕絲為裳,蓮花制冠。玉骨輕舉,若生羽翰。風(fēng)露高寒,碧城闌干。憑虛御風(fēng),豈乘飛鸞。
感 慨
歲月消磨,流光逝波。浮生若夢(mèng),惆悵山阿。朝露易晞,晨星幾多。俯仰疇昔,頻喚奈何。絕塞干戈,深宮綺羅。夕陽衰草,銅狄摩挲。
雋 雅
風(fēng)雪滿天,獨(dú)客尋詩。意態(tài)橫出,古梅一枝。高樓月上,短笛斜吹。環(huán)佩珊珊,美人來遲。鮫人織綃,園客絡(luò)絲。自有標(biāo)格,不涂鉛脂。
高 潔
空山寥寥,無人采樵。策杖獨(dú)往,葛衣飄搖。古術(shù)葉蛻,森森枯條。自有天籟,如風(fēng)過簫。幽人結(jié)廬,左簞?dòng)移啊Sc晤語,往哉遙遙。
精 煉
如劍冶鐵,如鏡爍銅。出自爐韝,妙入化工。光皎冰玉,氣為星虹。湅水燒云,碧色補(bǔ)空。初震石鼓,漸調(diào)金鏞。聲滿天地,隱隱隆隆。
峭 拔
神工運(yùn)斤,巧匠代斵。奇峰特起,不附五岳。去天一握,孤云兩角。虬松倒垂,下有飛鸐。超軼絕塵,若孔之卓。精詣所板,殆不可學(xué)。
悲 壯
天氣始肅,鴻雁高飛。草木隕黃,霜華稀微。易水蕭蕭,送君白衣。歌聲變徵,曲終歔欷。一樽魯酒,式飲庶幾。顧視年少,翩翩輕肥。
明 秀
小雨初晴,涼意潛送。曲澗泠泠,瀉入潭洞。故人遠(yuǎn)別,千里情重。惠我瓊章,返覆吟誦。木葉已稀,秋水未凍。半床明月,良夜無夢(mèng)。
豪 邁
驊騮騁步,駑馬不前。鷹隼脫鞲,凡鳥莫先。壯士遲暮,氣凌幽燕。高冠切云,長(zhǎng)劍倚天。沒石飲羽,射虎藍(lán)田。視彼程蔡,未知孰賢。
真 摯
依依戀母,嬰兒始孩。殷殷敘別,久客乍回。山花滿籬,淥酒滿杯。諸父昆弟,念我沓來。肝腸九回,笑口暫開。聊樂一日,以慰永懷。
渾 脫
微風(fēng)為柁,元?dú)鉃橹邸R琳l與期,采真以游。長(zhǎng)嘯丹邱,高枕碧流。睠彼獨(dú)宿,白云巖幽。人間何世,海外九州。陋此塵劫,蟪蛄春秋。
附三 曾紀(jì)澤·演司空表圣《詩品》二十四首
雄 渾
紫氣昆侖廣野間,流如煙景駐如山。黃河天上來舟楫,絳闕云中照阓阛。北海培風(fēng)鵬有翼,南山隱霧豹無斑。遍游穹顥三千界,只仗驊騮十二閑。
沖 澹
茅齋辟戶對(duì)芳洲,峭石奇峰擁后樓。山徑迢迢雙蠟屐,江天漠漠一魚舟。云生幽谷有閑意,水度澄潭無急流。山簡(jiǎn)未醒元亮醉,獨(dú)臨黃菊賞清秋。
纖 秾
桃花方盛杏花稀,草長(zhǎng)江南鶯亂飛。曉氣五更開芍藥,春光十色上薔薇。描摹天際虹霓影,點(diǎn)綴河陽錦繡圍。搜輯玉臺(tái)存艷體,琉璃盤滑走珠璣。
沈 著
九陌樓臺(tái)擁帝宮,神皋佳氣曉蘢蔥。高山太壑藏龍虎,古鼎宗彝鑄鳥蟲。聞?dòng)泻v椖芰O,不妨天馬自行空。欲知巖險(xiǎn)聯(lián)襟帶,灑墨成圖一掌中。
高 古
積雪昆侖夏不消,寒云晻曖護(hù)山椒。無枝老樹參天立,出洑長(zhǎng)河繞麓遙。道自王倪傳齧缺,語聞疑始告參寥。天風(fēng)萬里吹胸臆,坐嘯泠然協(xié)九韶。
典 雅
翼然亭榭碧江濱,文藻芊眠一俊人。萬卷圖書長(zhǎng)守富,四時(shí)花樹迭為春。墟煙不動(dòng)連云影,山雨頻來濯世塵。吐棄下方凡近語,笙璈鸞鶴斗清新。
洗 煉
去盡陳言探奧賾,吐詞欲與六經(jīng)同。田收嘉谷三時(shí)力,鼎養(yǎng)還丹九轉(zhuǎn)功。青鏡拂塵光似月,白圭磨玷氣如虹。太清不遣微云滓,萬籟無聲一笛風(fēng)。
勁 健
筆揚(yáng)飛隼九霄翰,墨倒游鯨百仞瀾。劍外云山傾夜雨,巴東雪浪走春湍。錕铻刀切如泥玉,霹靂弓催陷陣丸。早晚王師收海徼,金鐃舞曲付司干。
綺 麗
風(fēng)信日華春爛漫,花英柳絮晝繽紛。忘機(jī)蛺蜨穿蜂陣,得意鴛鴦?lì)I(lǐng)鴨群。綠舫江頭搖碧浪,朱樓天半接彤云。汀洲靄靄煙籠樹,欲往游觀且俟君。
自 然
語不驚人只自娛,神奇乃與化工俱。不雕和氏連城璧,忽得梁王照乘珠。失水巨魚歸大壑,追風(fēng)良馬試康衢。畫工解試天成趣,含漱丹青噀作圖。
含 蓄
煙嵐靄靄樹重重,何處須彌最上峰。余踠未伸閑駿馬,乍明仍滅見真龍。筆工垂露書逾密,花賞含苞色倍秾。領(lǐng)取纏綿無盡意,云夢(mèng)八九在吾胸。
豪 放
野鶻翻云驥脫羈,世無嵇阮更誰師。常懷控鶴游仙意,不廢聞雞起舞時(shí)。四座冠裳名下士,九天珠玉醉中詩。澄懷萬頃波濤闊,強(qiáng)斂驚才趣轉(zhuǎn)奇。
精 神
新晴萬里耀韶暉,濯發(fā)滄浪向日晞。醉寫蛟龍穿壁去,仰看雕鶚負(fù)天飛。叢臺(tái)嘯罷風(fēng)生谷,獵騎歸來雪打圍。忽憶郾城渾脫舞,興酣墨汁灑裳衣。
縝 密
仙衣無縫貢天京,巧匠裁云鏤月成。似審八音調(diào)管龠,先齊七政副璣衡。舊編文粹年年換,新構(gòu)書巢種種精。拈斷吟髭非自苦,安排舞曲頌升平。
疏 野
風(fēng)光四面到柴門,澗竹巖花界作園。綠柳成行鶯井里,青秧彌望鷺乾坤。貪看釣艇歸來暮,偶詣鄰農(nóng)笑語溫。倉卒奚囊攜未得,援毫欲寫已忘言。
清 奇
階前一鶴鳥中仙,已號(hào)胎禽忘幾年。身瘦不緣無廩粟,俸余時(shí)為買山田。偶聽琴曲來朱閣,忽引詩情上碧天。傲岸不諧塵濁意,此生端合老林泉。
委 曲
湘水九回街九面,深情一往更盤紆。五紋長(zhǎng)線摛成錦,百丈游絲紡作纑。有跡可尋蠶食葉,無微不入蟻穿珠。離騷上接詩三百,淺識(shí)粗才辨得無。
實(shí) 境
一邱一壑景無涯,一鶴一琴情自賒。數(shù)頃田園余谷果,全家眷屬課桑麻。壯懷猶撫劍三尺,舊學(xué)未忘書五車??案赡尤A飾少,四時(shí)長(zhǎng)有映山花。
悲 慨
千古雄豪安在哉,自哀不暇后人哀。成功種蠡誰能賞,赍恨荊高去不回。江月照人寒似水,雪風(fēng)搖樹響如雷。更長(zhǎng)鼉吼不成寐,起作狂歌和吹臺(tái)。
形 容
古今絕妙丹青手,繪影繪聲無不長(zhǎng)。點(diǎn)綴風(fēng)鸞圖樂曲,指揮蜂蝶寫花香。澄懷體物千端變,要訣通神一語詳。開戶起延明月入,亙空云漢見天章。
超 詣
苦吟燈下倦推敲,雋語忽來誰所教。不共駑心爭(zhēng)棧豆,終騰驥足邁蒲梢。三千賢哲一顏?zhàn)樱帕るp用爻。樂奏鈞天凡響息,獨(dú)聞清籟出笙匏。
飄 逸
藐姑射有神人居,每馭云龍?jiān)煳覐]。授我一經(jīng)河上注,賢于八叟枕中書。輕身導(dǎo)引從黃石,抗首歌吟徹紫虛。辟谷為除煙火氣,餐霞飲露餌飛魚。
曠 達(dá)
開門長(zhǎng)嘯風(fēng)吹襟,云散遙天月滿林。月有盈虧寧自主,云能舒卷亦無心。伯倫常遣鍤隨酒,元亮不勞弦上琴。詮罷漆園齊物論,新詩漸覺道根深。
流 動(dòng)
尻輪神馬與天游,胎息淵閎氣自遒。銅漏循環(huán)潮子午,土圭長(zhǎng)短日春秋。雨從泰岱穿云出,江自岷皤破峽流。經(jīng)史在胸杯在手,縱橫萬象筆端收。
附四 袁枚·續(xù)詩品
余愛司空表圣《詩品》,而惜其只標(biāo)妙境,未寫苦心,為若干首續(xù)之。陸士衡云:“雖隨手之妙,良難以詞諭,要所能言者,盡于是耳。 ”
崇 意
虞舜教夔,曰詩言志。何今之人,多辭寡意!意似主人,辭如奴婢。主弱奴強(qiáng),呼之不至。穿貫無繩,散錢委地。開千枝花,一本所系。
精 思
疾行善步,兩不能全。暴長(zhǎng)之物,其亡忽焉。文不加點(diǎn),興到語耳!孔明天才,思十反矣。惟思之精,屈曲超邁。人居屋中,我來天外。
博 習(xí)
萬卷山積,一篇吟成。詩之與書,有情無情。鐘鼓非樂,舍之何鳴!易牙善烹,先羞百牲。不從糟粕,安得精英!曰不關(guān)學(xué),終非正聲。
相 題
古人詩易,門戶獨(dú)開;今人詩難,群題紛來。專習(xí)一家,硁硁小哉。宜善相之,多師為佳。地殊景光,人各身分。天女量衣,不差尺寸。
選 材
用一僻典,如請(qǐng)生客。如何選材,而可不擇!古香時(shí)艷,各有攸宜。所宜之中,且爭(zhēng)毫厘。錦非不佳,不可為帽。金貂滿堂,狗來必笑。
用 筆
思苦而晦,絲不成繩。書多而壅,膏乃滅燈。焚香再拜,拜筆一枝。星月驅(qū)使,華岳奔馳。能剛能柔,忽斂忽縱。筆豈能然,惟吾所用。
理 氣
吹氣不同,油然浩然。要其盤旋,總在筆先。湯湯來潮,縷縷騰煙。有余于物,物自浮焉。如其客氣,冉猛必顛。無萬里風(fēng),莫乘海船。
布 格
造屋先畫,點(diǎn)兵先派。詩雖百家,各有疆界。我用何格,如盤走丸。橫斜操縱,不出于盤。消息機(jī)關(guān),按之甚細(xì)。一律未調(diào),八風(fēng)掃地。
擇 韻
醬百二甕,帝豈盡甘!韻八千字,人何亂探!次韻自系,疊韻無味。斗險(xiǎn)貪多,偶然游戲。勿瓦缶撞,而銅山鳴!食雞取跖,烹魚去丁。
尚 識(shí)
學(xué)如 弩,才如箭鏃。識(shí)以領(lǐng)之,方能中鵠。善學(xué)邯鄲,莫失故步;善求仙方,不為藥誤。我有禪燈,獨(dú)照獨(dú)知。不取亦取,雖師勿師。
振 采
明珠非白,精金非黃。美人當(dāng)前,爛如朝陽。雖抱仙骨,亦由嚴(yán)妝。匪沐何潔!非熏何香!西施蓬發(fā),終竟不臧。若非華羽,曷別鳳皇!
結(jié) 響
金先于石,余響較多。竹不如肉,為其音和。詩本樂章,按節(jié)當(dāng)歌。將斷必續(xù),如往復(fù)過。簫來天霜,琴生海波。三日繞梁,我思韓娥。
取 徑
揉直使曲,疊單使復(fù)。山愛武夷,為游不足。擾擾阛阓,紛紛人行。一覽而竟,倦心齊生。幽徑蠶叢,是誰開創(chuàng)!千秋過者,猶祀其像。
知 難
趙括小兒,兵乃易用;充國晚年,愈加持重。問所由然,知與不知。知味難食,知脈難醫(yī)。如此千秋,萬手齊抗。談何容易,著墨紙上!
葆 真
貌有不足,敷粉施朱。才有不足,徵典求書。古人文章,俱非得已。偽笑佯哀,吾其優(yōu)矣。畫美無寵,繪蘭無香。揆厥所由,君形者亡。
安 雅
雖真不雅,庸奴叱咤。悖矣曾規(guī),野哉孔罵。君子不然,芳花當(dāng)齒。言必先王,左圖右史。沈夸征栗,劉怯題糕。想見古人,射古為招。
空 行
鐘厚必啞,耳塞必聾。萬古不壞,其唯虛空。詩人之筆,列子之風(fēng)。離之愈遠(yuǎn),即之彌工。儀神黜貌,借西搖東。不階尺水,斯名應(yīng)龍。
固 存
酒薄易酸,棟撓易動(dòng)。固而存之,骨欲其重。視民不佻,沉沉為王。八十萬人,九鼎始扛。重而能行,乘百斛舟。重而不行,猴騎土牛。
辨 微
是新非纖,是淡非枯,是樸非拙,是健非粗。急宜判分,毫厘千里。勿混淄澠,勿眩朱紫。戒之戒之,賢智之過:老手頹唐,才人膽大。
澄 滓
描詩者多,作詩者少。其故云何?渣滓不掃。糟去酒清,肉去洎饋。寧可不吟,不可附會(huì)。大官筵饌,何必橫陳!老生常談,嚼蠟難聞。
齋 心
詩如鼓琴,聲聲見心。心為人籟,誠中形外。我心清妥,語無煙火;我心纏綿,讀者泫然。禪偈非佛,理障非儒。心之孔嘉,其言藹如。
矜 嚴(yán)
貴人舉止,咳唾生風(fēng)。優(yōu)曇花開,半刻而終。我飲仙露,何必千鐘!寸鐵殺人,寧非英雄!博極而約,淡蘊(yùn)于濃。若徒澩嘐,非浮邱翁。
藏 拙
書贏宵縮,天不兩隆。如何弱手,好彎強(qiáng)弓!因謇徐言,因跛緩步。善藏其拙,巧乃益露。右?guī)熑。瑪潮禺?dāng)王。霍王無短,是以無長(zhǎng)。
神 悟
鳥啼花落,皆與神通。人不能悟,付之飄風(fēng)。惟我詩人,眾妙扶智。但見性情,不著文字。宣尼偶過,童歌滄浪。聞之欣然,示我周行。
即 景
混元運(yùn)物,流而不注。迎之未來,攬之已去。詩如化工,即景成趣。逝者如斯,有新無故。因物賦形,隨影換步。彼膠柱者,將朝認(rèn)暮。
勇 改
千招不來,倉猝忽至。十年矜寵,一朝捐棄。人貴知足,惟學(xué)不然。人功不竭,天巧不傳。知一重非,進(jìn)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鑄而定。
著 我
不學(xué)古人,法無一可。竟似古人,何處著我!字字古有,言言古無。吐故吸新,其庶幾乎!孟學(xué)孔子,孔學(xué)周公。三人文章,頗不相同。
戒 偏
抱杜尊韓,托足權(quán)門;苦守陶韋,貧賤驕人。偏則成魔,分唐界宋。霹靂一聲,鄒魯不哄。江海雖大,豈無瀟湘!突夏自幽,亦須廟堂。
割 忍
葉多花蔽,詞多語費(fèi)。割之為佳,非忍不濟(jì)。驪龍選珠,顆顆明麗。深夜九淵,一取萬棄。知熟必避,知生必避。人人意中,出人頭地。
求 友
游山先問,參禪貴印。閉門自高,吾斯未信。圣求童蒙,而況于我!低棋偶然,一著頗可。臨池正領(lǐng),倚鏡裝花。笑倩傍人,是耶非耶?
拔 萃
同鏘玉佩,獨(dú)姣宋朝。同歌苕花,獨(dú)美孟姚。拔乎其萃,神理超超。布帛菽粟,終遜瓊瑤。折楊皇荂,敢望鈞韶。請(qǐng)披采衣,飛入丹霄。
滅 跡
織錦有跡,豈曰惠娘;修月無痕,乃號(hào)吳剛。白傅改詩,不留一字。今讀其詩,平平無異。意深詞淺,思苦言甘。寥寥千年,此妙誰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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