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向在沈陽，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馬。及入關(guān)破賊，與都人士相接，識介弟于清班（注：清貴的官班。多指文學(xué)侍從一類臣子），曾讬其手書奉致衷緒，未知以何時得達。比聞道路紛紛，多謂金陵有自立者（注：崇禎十七年五月初三，馬士英、史可法等奉明福王朱由崧監(jiān)國于南京，十五日即皇帝位，年號弘光。史可法擁立潞王不果。），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注：《禮記》：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革。交游之仇，不與同國。），《春秋》之義，有賊不討，則故君不得書葬，新君不得書即位，所以防亂臣賊子（注：《孟子·滕文公下》：“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法至嚴也。（注：《左傳·宣公二年》：“乙丑，趙穿攻靈公于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fù)。太史書曰，‘趙盾弒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闖賊李自成，稱兵犯闕，手毒君親，中國臣民，不聞加遺一矢。平西王吳三桂，介在東陲，獨效包胥之哭（注：《左傳8226;定公四年》：初，伍員與申包胥友。其亡也，謂申包胥曰：“我必復(fù)楚國。” 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復(fù)之，我必能興之。”及昭王在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虐始于邊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無厭，若鄰于君，疆場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士也。若以君靈撫之。也以事君。’”秦伯使辭焉，曰：“寡人聞命矣。子姑就館，將圖而告。”對曰：“寡君越在草莽，未獲所伏，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朝廷感其忠義，念累世之宿好，棄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驅(qū)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懷宗（注：《明史·流賊傳》中這樣評價崇禎：“嗚呼！莊烈非亡國之君，而當亡國之運，又乏救亡之術(shù)，徒見其焦勞瞀亂，孑立于上十有七年。而帷幄不聞良、平之謀，行間未睹李、郭之將，卒致宗社顛覆，徒以身殉，悲夫！”崇禎十七年五月初六日，多爾袞以李明睿為禮部侍郎，負責(zé)大行皇帝的謚號祭葬事宜，李擬上先帝謚號端皇帝，廟號懷宗，并議改葬梓宮，后因已葬恭淑端惠靜懷皇貴妃田貴妃園，不必改葬，改田貴妃園為思陵。順治十六年十一月，以“興朝謚前代之君，禮不稱，數(shù)不稱宗”為由，去懷宗廟號，改謚莊烈愍皇帝，清代史書多簡稱為明愍帝。思陵神主題為：大明欽天守道敏毅敦儉弘文襄武體仁致孝莊烈愍皇帝，當為清代所加謚號的全謚。另有書作守道敬儉寬文襄武體仁致孝莊烈愍皇帝或果毅敦儉弘文襄武體仁致孝莊烈愍皇帝，改廟號欽宗等，又有作廟號烈宗，謚號正皇帝。南明安宗之大臣張慎言初議崇禎帝之廟謚號為烈宗敏皇帝，顧錫疇議廟號乾宗或正宗。，但不被采用。最終在崇禎十七年六月定先帝謚號為紹天繹道剛明恪儉揆文奮武敦仁懋孝烈皇帝，廟號思宗，弘光元年二月丙子改是上廟號毅宗。唐王謚為威宗。）帝后謚號，卜葬山陵，悉如典禮。親郡王將軍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勛戚文武諸臣，咸在朝列，恩禮有加。耕市不驚，秋毫無擾。方擬秋高天爽，遣將西征，傳檄江南，聯(lián)兵河朔，陳師鞠旅，戮力同心，報乃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豈意南州諸君子，茍安旦夕，弗審時機，聊慕虛名，頓忘實害，予甚惑之。國家撫定燕都，乃得之于闖賊，非取之于明朝也。賊毀明朝之廟主，辱及先人，我國家不憚?wù)骺樦畡?，悉索蔽賦，代為雪恥，孝子仁人，當如何感恩圖報？茲乃乘逆寇稽誅，王師暫息，遂欲雄踞江南，坐享漁人之利，揆諸情理，豈可謂平？將謂天塹不能飛渡（注：《隋書·五行志下》：“ 長江 天塹，古以為限隔南北，今日北軍，豈能飛渡耶？”），投鞭不足斷流耶（注：《晉書·苻堅載記》：“以吾之眾旅，投鞭于江，足斷其流”）？夫闖賊為明朝祟，未嘗得罪于我國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申大義，今若擁號稱尊，便是天有二日，儼為勁敵，予將簡西行之銳，轉(zhuǎn)旝東征，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dǎo)。夫以中華全力，受制潢池（注：謂造反的百姓。語本《漢書·循吏傳·龔遂》?！独m(xù)資治通鑒·宋理宗端平元年》：“﹝ 喬行簡 ﹞上疏曰：‘……萬一兵興於外，綴於強敵而不得休，潢池赤子，復(fù)有如江、閩、東浙之事，其將奈何！’”），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國，勝負之數(shù)，無待蓍龜矣。予聞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則以姑息（注：《禮記·檀弓上》：“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諸君子果識時知命，篤念故主，厚愛賢王，宜勸令削號歸藩，永綏福祿，朝廷當待以虞賓，統(tǒng)承禮物，帶礪山河，位在諸王侯上，庶不負朝廷仗義，興滅繼絕（注：《論語·堯曰》：“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之初心。至南州群彥，翩然來儀，則爾公爾侯，有平西之典例在，惟執(zhí)事實圖利之！晚近士大夫，好高樹名義，而不顧國家之急，每有大事，輒同筑舍。昔宋人議論未定，兵已渡河，可為殷鑒。先生領(lǐng)袖名流，主持至計，必能深維終始，寧忍隨俗浮沉，取舍從違，應(yīng)早審定，兵行在即，可西可東，南國安危，在此一舉。愿諸君子同以討賊為心，毋貪瞬息之榮，而重故國無窮之禍，為亂臣賊子所笑，予實有厚望焉。記有之：“惟善人能受盡言。”（注：《國語.周語下》） 

敬布腹心，佇聞明教。江天在望，延跂為勞，書不盡意。

（注：時在崇禎十七年七月，清豫親王多鐸兵圍揚州。捉筆者為漢人李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