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不要使所領導的一個集團成為“家集團”

【原文】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貴而愈恭，家富而愈儉，勝敵而愈戒。’”應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負扆¹而座，諸侯趨走堂下。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孫茍不狂惑者，莫不為天下之顯諸侯，孰謂周公儉哉！武王之誅紂也，行之日以兵忌，東面而迎太歲²，至汜而泛，至懷而壞，至共頭而山隧?；羰?sup>3懼曰：‘出三日而五災至，無乃不可乎？’周公曰：‘刳⁴比干⁵而囚箕子，飛廉、惡來⁶知政，夫又惡⁷有不可焉？’遂選馬而進，朝食于戚，暮宿于百泉，厭旦于牧之野。鼓之而紂卒易鄉(xiāng)，遂乘殷人而誅紂。蓋殺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無首虜之獲，無蹈難之賞，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聲樂，于是《武》、《象》起而《韶》、《護》廢矣。四海之內(nèi)，莫不變心易慮以化順之，故外闔不閉，跨天下而無蘄⁸。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戒矣哉！”

【譯文】有個客人說：“孔子說：‘周公真是太盛大了，身份越是高貴為人就越是謙恭，家庭越是富裕而生活就越是儉樸，越是戰(zhàn)勝敵人就越是提高警戒。’”回答說：“這恐怕不是周公的行為，也不是孔子的言論吧。周武王去世，周成王年幼，周公保護周成王而繼承周武王，周公登上了天子的位置，背靠著屏風而坐，各諸侯君主在堂下朝見，在這個時候，他又對誰恭敬呢？他控制了天下，分立了七十一個諸侯國，姓姬的便占有個五十三個，周室的子孫只要不是狂妄糊涂的，沒有一個不是天下最顯貴的諸侯君主。誰能說周公儉樸呢？周武王討伐商紂王，出兵的那天正是兵家的忌日，向東出發(fā)沖著太歲，到了汜水就遇到汜水泛濫，到了懷城就遇到懷城崩塌，到了共頭就遇到山石塌陷?；羰搴ε碌卣f：‘出兵三天就遇到五次災禍，難道是不可以出兵嗎？’周公說：‘紂王剖開比干的心又囚禁箕子，讓飛廉和惡來知曉政事，我們又怎么能不出兵呢？’于是組成馬隊前進，早晨在戚地吃早飯，晚上駐宿于百泉之地，第二天日出時到達牧地近郊。軍鼓一響商紂王的兵士就倒戈起義，周公就憑著殷朝人的力量誅殺了商紂王。這樣，殺掉商紂王的不是周國人，而是憑借了殷朝人。所以沒有斬獲的首級與俘虜，也沒有沖鋒陷陣的賞賜，回朝以后就停止制造盔甲，解散了部隊，統(tǒng)一了天下，訂立了樂章，于是《武》、《象》之樂興起而《韶》、《護》之樂廢止。整個天下，人人都改變了思想來歸順周朝。于是國門不關閉，走遍天下沒有邊界。當時那個時候，周公又對誰戒備呢？”

【說明】本節(jié)緊接上節(jié)，這是借與客人的對話來表達荀子的思想，荀子是反對孔子的話嗎？不是，這句話也許孔子說過，也許沒說，即使說過，也是孔子對周公個人的贊揚。周公攝天子之職位，亦能對諸侯們恭恭敬敬，而不是飛揚跋扈，霸氣十足，驕奢淫侈；雖貴為天子，生活仍然儉樸，沒有鋪張浪費，淫亂侈靡，酒池肉林，這就是周公個人的品格。這種品格當然是很好的。但荀子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問題，也是對的，周公的個人品格雖然很好，但他擴充了整個周氏家族，使天下成了周氏家族的私天下、家天下，這就有違于圣人的品格。因為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應該成為某一家人的天下，這的確是荀子思想的偉大之處。荀子是以此來告誡所有的領導人，不要使所領導的一個集團成為“家集團”，這個天下是人民的天下，這個社會是人民的社會，作為管理集團，最首要考慮的就是這個集團所管轄的所有人，而不能只是考慮自己或自己的家人、親人、朋友。這個思想其實就是管理集團的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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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扆：（yi蟻）《書·顧命》：“狄設黼扆綴衣。”孔傳：“扆，屏風，畫為斧文，置戶牖間。”《爾雅·釋言》：“牖戶之間謂之扆。”古代一種屏風。

2.太歲：即太陰，為虛擬的對應關系，現(xiàn)在所稱的太歲，以十二地支“子”為起首，依次到“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歷行十二，與歲星相反而行，至“子”又相會合。所以周人定“子”為每年起首的正月，殷人定“子”為十二月，夏人定“子”為十一月。今所用的農(nóng)歷即為夏歷，以“子”為十一月。

3.霍叔：周武王的弟弟。

4.刳：（ku枯）《書·泰誓》：“刳剔孕婦。”《禮記·內(nèi)則》：“刲之刳之。”《說文》：“刳，判也。”王充《論衡》：“引刀自刳其腹。”這里用為剖開之意。

5.比干：商代貴族，紂王叔父，官少師。相傳因屢諫紂王，被剖心而死。《論語·微子》：“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孟子·公孫丑上》：“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

6.飛廉、惡來：商紂王的寵臣?！睹献?#183;滕文公下》：“三年討其君，驅飛廉於海隅而戮之。”

7.惡：(wù務)《管子·小匡》：“則惡有不可者矣？”《左傳·襄公二十八年》：“惡識宗？”《孟子·梁惠王上》：“天下惡乎定？”《孟子·離婁上》：“惟恐不順焉，惡得為恭儉！”《廣韻》：“惡，安也。”這里用為表示疑問，相當于何、怎么之意。

8.蘄：（qi齊）通“圻”?！盾髯?#183;儒效》劉臺拱補注：“蘄與圻同，言四海一家，無封疆之限也。”這里用為疆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