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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用“無賴”、“惱殺人”這種言辭,反說出韋曲的春光美麗,表達了詩人從心底熱愛春光。而李煜用“座上客”來反說自己是“階下囚”,更深刻襯托出其痛苦悲怨的心境。這個“客”與前面“夢里不知”連用,更突出了李煜處境的可悲和無奈。“一晌貪歡”是李煜夢里作為,這又與夢醒后眼前的現(xiàn)實和心境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詞的下闋一開始用了一個祈使句,“獨自莫憑欄”勸人不要一個人扶著亭臺的圍欄向遠外眺望,那個被動勸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李煜本人。人們往往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越是在心底壓抑著或控制著不去想或做的事情,實際上正是自己最希望去想去做的。如此想去做的事情是什么呢?就是遙望自己的南唐故土。這在詞的表現(xiàn)手法上還是用了“反說”。表達同樣心情時,李煜曾用過“正說”的手法。如《虞美人》:“憑欄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dāng)年。”這句表達的是,倚欄遠望的時間越長,對昔日美好情景回憶得越多,離愁越是縈繞難去。“獨自莫憑欄”,比用“正說”更容易抓住讀者,讓讀者更有身臨其境的感受,與作者產(chǎn)生共鳴。“無限江山”,是李煜對自己故國的盛贊。那里不僅山河秀麗,而且物產(chǎn)豐富,是江南的魚米之鄉(xiāng)。李煜登基15年,在此期間,雖然要向宋稱臣納貢,但自己終究是一國之君,可以過著無比優(yōu)越的帝王生活?!兑货椤分?“曉妝初過”和《菩薩蠻》的“花明月暗飛輕霧”就描寫了這段聲色豪奢、風(fēng)情旖旎的時光。但是如此美好的故國,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自己也被宋兵押解到汴京,離開了自己的故土,如今要想見到她,是多么難啊!“別時容易見時難”充分體現(xiàn)了李煜對故國的無限眷戀和身為“階下囚”無可奈何的心境。“流水落花春去也”與上闕的“春意闌珊”形成前后呼應(yīng),更形象也更進一步的寫出春天即將完結(jié),給讀者的感受是“流水盡矣,花落盡矣,春歸去矣,而人亦將亡矣。將四種了語,并合一起處作結(jié),肝腸斷絕,遺恨千古”(見唐圭璋《唐宋詞簡釋》)。“天上人間!”這是點睛之筆,是李煜被俘后最真實的心理寫照。昔日的帝王,如今的階下囚,確有天壤之別的不同。從“天上”到“人間”,李煜正是遭遇了這樣的人生變化,這樣的特殊經(jīng)歷后,他的真情實感才迸發(fā)出來,才有了感天動地的詩句。也正是這樣的作品,才會流芳百世。
1922年,梁啟超先生在《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xiàn)的情感》第三章“奔迸的表情法”說過這樣一段話:
向來寫情感的,多半是以含蓄蘊藉為原則。像那彈琴的弦外之音,像吃橄欖的那點回甘味兒,是我們中國文學(xué)家所最樂道。但是有一類的情感,是要忽然奔迸一瀉無余的。我們可以給這類文學(xué)起一外名,叫做“奔迸的表情法。”……凡這一類,都是情感突變,一燒燒到“白熱度”;便一毫不隱瞞,一毫不修飾,照那情感的原樣子,迸裂到字句上。我們既承認情感越發(fā)真越發(fā)神圣,講真,沒有真得過這一類了。這類文學(xué),真是和那作者的生命分劈不開——至少也是當(dāng)他作出這幾句話那一秒鐘時候,語句和生命是迸合為一。這種生命是要親歷其境的人自己創(chuàng)造,別人斷乎不能替代。……這些沉痛,都是他心坎中原來有的,所以寫得能夠如此動人。所以這一類我認為是情感文中之圣。
雖然梁啟超先生在這里講的是韻文,但我覺得這段話送給李煜是最恰當(dāng)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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